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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 的滋味      孫德珍   1999

為了兒童歌劇「小池王國」的錄音,雅歌小學的孩子們進了專業錄音室,所有人都士氣高昂。看他們稚氣的臉上有難掩的緊張,也混雜著些許興奮。之前做過心裡建設,問過孩子:上了舞台的大孫,將會以專業的標準要求,不會那麼容易過關,他們希望被專業地期許?還是大孫應該把他們當孩子看就好?他們都選擇「被要求」。整個過程在雅歌老師的高效率規劃及強力配合下,不可思議地兩天就完成了。(是怎樣的鑽石團隊,為雅歌締造了一個個奇蹟!)在錄音這段過程中,潛在課程出現了,藝術教育的精華激勵了孩子求善求美的心,也讓老師頓悟。

對於從未進入錄音間的孩子,自己的聲音能夠被錄成CD是一件多麼可貴的經驗。我告訴他們:「錄音室費用昂貴,必須爭取時間。」而雅歌的孩子只要經我提醒「很貴」,就會很在意,平日頑皮的孩子也收斂許多。第一天上午,藍天班飾演汽球的孩子因為表現稱職,我讓他們錄完先回學校繼續上課。白雲班的孩子錄到中午時,我宣佈收工,原定的進度等到第二天再錄。我告訴他們如果連正確地發音都有掙扎,語調及感情就不用談了,再這樣NG下去,錄音的費用太高。由於我帶過D組語文課,孩子們知道我對於發音要求嚴格,雖然有一些訝異這麼早就結束,隱約感到我要給他們多一些時間。

孩子們和我討論一下,決定到我家加強,讓明天有輝煌的成績。我們吃著淑芬送來的午餐,討論為什麼要NG,為什麼有些角色的瑕疵我可以原諒,有些角色則不行-因為觀眾有期待。經過一番省思,我提議被 NG 的人要按次數及比例罰:育暄入雅歌較短,發音不標準被 NG 每次一元,經過提醒後每次10元,其他人每次100。肩負重責的昀軒問我,那她呢?我說:你很貴,我對你寄望很高,你NG的話要1000元。這時沒有被NG的貝貝說話了:那我一次多少?我說:幸好你沒有NG,否則我可能會要10000元,因為你的角色那麼多人爭取。

氣氛一時凝重,我問大家:這樣的校長很糟糕對不對?竟然要你們罰錢。雨萱說:不是,你是要讓我們更謹慎。昀軒說:我們可以把它當成提醒。素有小導演美譽的昱傑也接受。我說:我要你們告訴我,如果NG一次罰多少就會讓你不容易錯,那我就這麼做。其實,我不想要你們罰錢,剛才說的都不算,我從來都不要勉強給的。現在每個人自己想一個數字,然後自己計算NG次數,自己計算要付多少,你當然也可以拒絕。

說到這裡,我深深地看他們一眼,孩子們豁然開朗,意識到原來被要求是一種看重,而不是剝奪或否定,生命開始有了改變。每個人都在提高自己的NG單價,並流露深度的自我期許。下午的排練開始,家安和昱傑傾全力為育暄修正台灣國語的積習,其他人配合昀軒在莫札特的音樂中掌握「尾巴擺動律」的層次。我陪著這一群「不輕看自己」的未來棟樑練習,深深地感到自己是何等有福。

第二天的錄音,比我預料的順利,暄的發音大大地進步,一度我說再NG就要500元,暄聽了竟然雀躍:哇!我升級了。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將瑕疵慢慢減少。將進中午,小孫接棒為BC組錄音(其實是暖身),讓我喘口氣,順便和IC之音開個會。回到錄音室,他們已經吃過中飯,有些緊張會不會通過我這一關。

當天下午,BC組的孩子其實已經有模有樣,我只是修乾淨一些小瑕疵。對於在台灣生長的許多人,最嚴重的就是ㄣ和ㄥ的不同。孩子在錄音室裡,雖然謹慎地唸,仍然會犯錯。有些孩子NG幾次可以改過來,證明是會唸但沒有建立習慣;少數的孩子對於某些音很混淆,該捲舌不捲,不該捲舌一直捲,說明他能意識到這些注音的不同,但是平日缺乏標準語音的環境。透過這次的錄音,聽到自己的聲音被播放出來,終於口服心服,有一個徹底改正的機會。

放學的時候,不少演小蝌蚪的孩子問我:我有沒有被NG?確定答案是否定的,大都很開心。唯有對自己相當自信的施維和質安有一些不服氣,因為他們的角色台詞多,當然NG機會更多。對於經濟很有概念,常向我抱怨學費「太貴」的施維,更是覺得校長「超愛錢」;質安則是覺得標準不一,不太能接受,兩人在心疼必須付錢,但是又不願意降低自己的NG單價的情況下,不舒服了很久。一直到我讓他們彈鋼琴挑戰過關,扣除一些額度後,笑容才再出現。

第三天回到學校,好似久別重逢,「負債」的孩子們竟然快樂地招呼著我,問我何時可以繳費?我說:「不急,再說。」也有人向淑芬老師「抱怨」了一下他被大孫老師用「最高標準」要求,要繳不少「罰金」。淑芬老師感受到抱怨裡面含有一些「甜蜜」的無奈,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直到研究課,我進了藍天班教室。

「起立,敬禮,坐下。」之後,幾個孩子面色凝重的舉手,表示有事抱怨。柔委婉地告訴我,她覺得有些不公平,因為他們班很多人都沒有被NG。我嚇了一跳:「你們錄得很好啊!」「不!我們覺得我們應該可以更好。」「哦!真的,你們還可以怎樣更好?」「我們覺得感情還不太夠,應該更有感覺才好。」我說:「你是說我應該用更高的標準要求你們?」他們點點頭。孩子們要求我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他們希望重錄,他們願意付費。我說:「錄音很貴,我可以再申請時段,但是更高的標準意思是說我要更多的NG嗎?」他們說:沒關係。於是,有人願意NG 一次付1000元,甚至有人願意付2000,這樣強烈的決心,赫然包括昨天為500元不悅的質安在內。

我被深深的感動,承諾再為他們安排一次。記得在研究所時,我的指導教授是出名的「不輕許人」,苛刻的言語讓很多同學受不了,常有人因為得不到他的肯定而放棄。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麼可以那麼深入地學、那麼敬愛他?我回答:「他的要求傷不到我,因為我對自己的要求比他還高。」藝術教育的薰陶,使得一個人願意被要求、被修改,並且享受重建的喜悅。然而,這當中有很大的風險,因為不是每位老師能夠堅持到底,陪到孩子瑕疵磨滅,品格完成,成就出現,讓孩子發現他可以那麼好。

我為孩子所做的,其實是令人爭議的,不到事情完全明朗時可能很容易引起誤解,因此相信大部分的校長都不會這麼冒險。然而,也許是來自於家長那樣深的信賴,使得我敢這樣無畏地面對問題,不放棄任何機會,在孩子心靈灑下品格的種子。

記得兒子五歲時,在我的學生音樂會中表演了一個曲子。當另一個同學彈得令大家刮目相看時,他專注地聽著大人的評論,知道那位媽媽每天逼孩子練琴兩小時。曲終人散時,他含淚問我一個問題:為什麼妳從來沒有「逼」我每天彈兩個小時?之後,在確認他的母親絕不可能那樣待他之後,他成為一個主動學習的孩子。

而今,一群三年級的孩子向我抗議他沒有被NG,對我亦是當頭棒喝。這樣的氣度、這樣的格局,讓我肅然起敬。在這樣一個時代,我們面臨高度的競爭,一不小心也培養好競爭的孩子,但其中大部分的人挫折容忍度都很低,也缺乏競爭力。有人以為雅歌的孩子是貴族教育,那是錯誤的。雅歌不給孩子花花世界,只堅持孩子有一個彩虹童年。雅歌給孩子一把生命的弓,讓孩子乘著生命的弓,如鷹展翅上騰。NG的滋味你嚐過嗎?生命的改變起於環境的改變,期許我們都從善如流,吞得下鍛鍊;讓我們虛懷若谷,倒得出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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