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一粒麥子            孫德珍2002

綠柳班的孩子寫了一篇痛苦的「分享」,導師請我回應她。那篇分享有三段,第一段直接地向老師陳述她兩個月來的心境,並且表明已經無法再「忍受」--掙扎主要來自兩種文化的差異與「族群」融合的衝突。第二段可能是在哽咽中,在淚痕間孩子節錄雅歌的校歌:「雅歌雅歌,生命的弓,射向天空,護衛彩虹」。似乎在唱校歌之際她得著一些力量,第三段直接進入校歌的高潮:「你說過當愛夠深,沒有什麼不可能。」


孩子的敏銳體會令我訝異,孩子的深刻痛苦令我心疼。想到孩子在悲痛之際可以因為校歌而獲得激勵,我慶幸雅歌的教育以人文為核心,也欣慰孩子對大人還沒有放棄,還願意說出來。


之後我約了孩子長談,三位女孩在我辦公室談了很久。主題不外是雅歌與大坪合併後所產生的文化衝突,兩校老師與兩校孩子之間不論是價值觀及思考、學習方式有很大的差異。最後孩子含淚告訴我:「雅歌」不見了,他們很難過。「如果我們是來幫助大坪,讓他們也可以有雅歌的教育,為什麼學校不能叫雅歌?」


孩子的話深深震撼了我,我忍住淚向他們道歉。要小朋友理解這麼複雜的事本就不容易,當我向大坪承諾不會改掉他們的名字時,我知道這對雅歌人不公平,但我以為雅歌人可以學習夠深的愛。為什麼要公辦民營多折騰呢?因為很多人不相信這樣的教育品質在體制內也可能出現,因此除非我們願意進入體制,把這些實現。「一粒麥子放在這個桌上就是一粒麥子,把他埋到土裡才有可能長出更多麥子。雅歌人想要在別人的生命中開花結果,必須要有夠深的愛,深到願意把自己的生命埋到別人的生命當中。」


我沒有說完,但他們動容了,態度開始轉變。我說:「對於自己不太認同的長輩,其實很難順服,但是尊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才出現。你喜歡的老師,你不需要學習尊重,你很自然願意聽他的話對不對。不喜歡的老師,仍願意因為他是老師的緣故而順服,這才是真正的尊重老師。」


我又問:你覺得這些人有沒有改變呢?他們肯定。「以前在雅歌,也有我們看不順眼的人進來,記不記得我們等多久,看到他們改變?至少半年、一年,現在只過了兩個月。記不記得除了等待,我們還用什麼方法讓他們改變?我們用肯定的眼光,五色鳥唱出聲聲讚美,喚醒芬芳的花蕾。現在我們能不能也用這樣的愛來等待?」


那天的結論,孩子們決定要接受貓頭鷹的品格挑戰,挑戰與自己和諧同工,不要讓別人的問題困住自己的生命,指標是保持愉快的心境;挑戰尊重老師,接納同學,指標是看到對方態度的改變。那天,我送他們回家,我們在車上快樂的唱著校歌,非常喜樂的唱。


沒有幾天,孩子來告訴我,他們現在每天心情都很快樂了。我問:「那些問題都不見了嗎?」他們說:「那些問題還在,但是我們的心態改變了。」幾天之後,他們又告訴我:「那位老師現在很不一樣,真的有很大的改變,同學也真的有進步。」


有時候生命中的突發狀況讓我們來不及反應,有時一個心結就可以讓一個生命從此卡住,甚至於想用自己的失敗來見證別人對他的傷害有多深。其實,換一個角度思考常常可以讓自己轉敗為勝,這就是智慧。


在雅歌的課程中,我們陪孩子探索偉大的心靈。每一篇傳記的導入,都架構在三個軸上:追求真理、實現夢想、完成品格。我們讓孩子尋找這些改變歷史的人相信什麼?如果他所相信的,在他生命遇到困難時,可以讓他走過難關甚至反敗為勝,那就是真理。一個活得有光有熱的生命,一定是有夢想:我們讓孩子觀察這些人最想做什麼?如何努力去做?每種領域的成就需要不同的思維及習慣,這種特質(我們稱為品格),可以促使一個人實現夢想。而品格不是天生的,他是需要被培養的,完成品格需要環境中溫柔的堅持。


我從沒有期待每個孩子在同一時間、空間裡學到同樣的東西,但我慶幸在不同時空,課程中的點點滴滴在不同的孩子身上萌芽。


 


貓頭鷹媽媽的話:                   2011

那一年,答應了大坪的公辦民營,我親手把雅歌的校名埋進大坪,在孩子淚水中,我向自己承諾: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讓雅歌復校,還他們一個母校─從未料到這個諾言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後來,有個小女孩很想念「雅歌」,一向雄辯的她不再說話,當她和一位義工媽媽談到「貓頭鷹媽媽」,淚水潰堤。在美國聽到這件事,我也不禁淚垂,決定想辦法讓雅歌的校名出現。三個孩子到美國加入我的家庭,五個雅歌校友成立了美國雅歌私塾,雖然是這麼不起眼,我們還是很高興可以稱自己雅歌中小學。回到台灣,雅歌復校成為一個超級任務,擺上一切,無悔付出,期待這個夢的實現。有人告訴我:真的需要為這樣一句承諾賣命嗎?也許孩子們以後長大了、理解了,就原諒了。


我沒有這麼想,雅歌的孩子對雅歌的愛不在他們從雅歌獲得什麼,而在於雅歌對他們生命的注入,會因著成長而昇華,有一天,當他們長大,看到他們所愛的貓頭鷹媽媽是用怎樣的一種愛在實踐這樣的承諾,希望他們學會珍惜自己。


2008年,我感覺自己時間不多,心裡記掛著這個諾言,返回新竹,為三個想要進雅歌中學的孩子辦學,在道禾小學的天空班教室,雅歌的名字終於揚起。在我為道禾老師培訓時,有人問我:雅歌那麼好,為什麼會不見了?我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我將我一生中最燦爛的歲用獻給雅歌,如何能以這樣的結局說服人?


年底,我被診斷出癌症,大家驚聞噩耗,都要我立刻罷手,我也不再奢望有支持者。經過四個月休養,我找到調適之道,沒有惡化,決定改變生活方式,不再閒置自己的生命。我在30歲那年,開始尋思如何將所學付諸實現,檢驗自己能為社會做什麼?50歲那年,我筋疲力竭地走出家園,經過一番沉澱,我知道仍有可為,我決定這一生把這件事做好--台灣的教育改革付出太大的代價,不可以就這樣不了了之。


雅歌復校的使命是那樣難、那樣孤單,又在我最不被看好之際,我除了夢,一無所有。然而,我用生活醞釀、用生命創作的雅歌樹,正要開始吐蕊。這時候,我收到一張百萬元的保險金,讓我可以開始租下一棟辦公室,很不起眼,但是夢開始邁步。


曾經新竹市有一條實驗學校法,是雅歌可以合法立案的法源:三百萬基金,兩百坪校地,加上合用的教室空間,但是窄窄新竹市已經沒有可用的文教用地,所以夢很快就碎了。校地不合法,雅歌在新竹被檢舉,一位醫師把香山一片山林別墅借我們,仍然不符,雅歌想立足新竹竟然那麼困難,讓我欲哭無淚。


2010年,苗栗縣釋出善意,歡迎雅歌,四季山莊也願意支持一個有品質的學校,把會館租給雅歌,並且山邊有一塊文小用地等待雅歌申請設校,我終於試著踏出新竹,期盼在頭份落腳,讓雅歌名揚。四季山莊美麗的校園像夢一樣,雅歌的老師虛心的倒空學習,一篇篇跟課紀錄清香出爐,放在我的部落格上,雅歌沒有吸引台灣教育界,卻驚動奧地利,一位失散多年的學生呂智慧,現在是奧地利的音樂督學,將雅歌的課程每日熟讀,介紹給校長海樂,成為教改的一個重要發現。閱讀雅歌在2008年國際研討會的論文,將近一年的溝通了解,海樂最後向奧地利政府推薦雅歌,成為2011年奧地利全國音樂學校教育研討會的貴客。海勒謹慎的邀約,我鄭重的答覆:非常樂意,唯一條件是讓我可以代表台灣,帶著國旗--這是基本的尊重,卻是台灣近三十年外交的窘境。對方答應了。雅歌一定要熬過這個難關,才能去奧地利,奧地利邀請雅歌出席這樣的盛會,雅歌能合法地代表台灣出國嗎?


感謝上帝的恩典,雅歌校友終於長大。他們雖然還沒有能力對雅歌挹注經費以實現夢想,但是他們仍然以自己的最大心願與能量投入:第一屆校友彥塵去年回國開課,雅歌得到一股力量;年初書華加入團隊,讓一些教學留下影像紀錄;暑假彥蒼回國,繼續他每年回國的大提琴陪練,再度引發孩子練琴的熱潮。


我深信這些默默的行動都將啟動代代相傳的歌中之歌-A legacy to pass on.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雅歌私塾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