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筑的天空 孫德珍2002
獲知兒子考上實驗高中數理資優班，我們都喜出望外，爹地眉開眼笑，引以為榮，我卻是百感交集、熱淚盈眶。感動的是他突破困難，讓自己再回到母校，擔心的是從小拒絕補習的他，在資優班中將如何調適？
健康寶寶始於胎教
安筑在懷胎期間接受完整的胎教，於出生三個月學說話，五個月可以和人對談；一歲半上街時，他讀出很多招牌上的中文字，讓不少人驚訝。當選台北市的健康寶寶之前，他幾乎很少生病，直到兩歲的時候出現氣喘。
為了治療他的病，媽咪帶著兩歲半的安筑和一歲的傑森到美國，爹地留在台灣工作。蒙特梭利的教育啟蒙了兩兄弟，俄亥俄州的良好學習環境浸潤求知若渴的心靈，媽咪也投入幼兒教育與音樂教育的研究，進入博士班修課。美國三年，是兩個孩子生命中最甜美的一段，媽媽和孩子白天都上學，放學後三個人寧靜地享受著天倫溫馨。等到孩子入睡，媽咪開始讀書、寫作，孩子從小看到媽媽如何把握時間學習，對時間很有感覺。
第一聲昂可不以為然
安筑三歲時仰慕一位美麗的小提琴老師，開始學拉提琴。半年後表演了一首小星星變奏曲，獲得滿堂的掌聲，還有觀眾喊：「Encore昂可。」。安筑不明白昂可的意思，回頭看老師。老師說：「再拉一遍。」他安靜了一會兒，抬頭問大家：「我每個音都沒有拉錯，為什麼要再拉一遍？」然後好大一顆淚水滴了下來。
我在俄亥俄州立大學當助教時，有一次帶著大學部學生去聽管絃樂團演奏會，調音之際，兩兄弟站起來說：「這個音是A，為什麼他們演奏這首歌？」看到這一幕的學生驚訝他們如何建立絕對音感，對我的教學與我的孩子同樣佩服。
數理概念兄弟大不同
四歲那年，安筑試著教弟弟加法，只見哥哥把所有步驟耐心地示範完，然後讓弟弟熟悉操作的方式：
「左手比一，右手比一，合起來，一二，最後一個數字就是和，一加一等於二。」
之後，所有的手指用光了，他開始測驗，讓弟弟把操作過程說出。
「左手比一，右手比一，合起來，一二，最後一個數字就是和，一加一等於二。」
「所以，一加一等於多少？」
「八。」弟弟說。
哥哥有點失望，再把整個步驟重新教一遍。
終於，再次測驗的時候，弟弟操作都正確，只是當哥哥多問一句：「所以答案是？」他就會說：「八」。
哥哥說：「你的答案都已經對了，為什麼還要說是八呢？」
弟弟說：「前面的是你的答案，後面的是我的答案，我喜歡有我自己的答案。」
哥哥說：「一個人想要把一種藝術學好就得明白一件事。」
「是什麼？」弟弟問。
「老師才是對的，當學生的不可以說他喜歡有自己的答案。」
「可是你的答案每次都不一樣，我喜歡答案每次都一樣。」弟弟回答。
「答案每次不一樣是因為題目每次不一樣。」哥哥試圖說服。
想了一會兒，弟弟說：「可是安筑，為什麼你不覺得八很美，8有兩個圈圈呢。」
智力測驗愉悅的經驗
由於我博士課程進度提前，安筑很怕在回台灣前沒有機會唸美國幼稚園(才可以搭黃色校車)，因為不足齡，學校要求測驗。為他實施智力測驗的醫生看來和藹有趣，安筑為了想要入學，努力配合。
我記得有一個題目要他說明：快樂和悲傷有什麼相同？
他回答：「他們其實很不同，但是你這樣問，我就告訴你，他們都是一種感覺。」
醫師問他：「一打糖果兩個人分，每個人得幾個？」
他說：「六個。」然後，補上一句：「這題目出得不好，有悲傷的結果。」醫師問：「那怎麼出比較好？」他說：「每個人有六個，兩人合起來會有多少個，這個題目的結局比較快樂。」
他告訴我，有一個問題答案是，病從口入，但他一直不敢直接回答。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是醫生，我這樣告訴他，不是羞辱他嗎？」
安筑以超資優的成績獲准提早入學，醫師為我分析成績的時候提到：「他不像一般資優生，某些領域很強，部分領域較弱；安筑的各領域發展相當均衡，即使他的相對弱勢領域也遠超過同齡孩子。」他特別稀奇這個孩子溫馴、喜樂的特質，並問我如何教養他？我告知曾實施胎教，醫師說：「找到答案了。」其實，深諳才能教育並積極落實的我，很早就發現安筑資優的事實。但我知道資優的光環常需要付很大的代價，特別是讓孩子有優越感，對人際關係不利，我和爹地一直避免曝光這個部分。因此，我們只讓他知道，他很聰明，我們很愛他。
喜愛畫畫勇於表達
幼稚園時代的安筑，對於畫畫很有興趣，但是因為房東顧慮小孩畫牆壁，我再三叮嚀。有一天，他讀達文西傳，看到達文西在牆壁上畫畫，告訴弟弟：「你知道嗎？達文西很會畫畫，所以義大利人讓他在牆壁上畫。」
他寫信給爸爸：「我長大要到義大利留學，因為在那裡，如果你很會畫畫，他們可以讓你在牆壁上畫。」
沒多久，我們欣賞國劇的影帶，他看到舞台上有一塊大布幕，對弟弟說：「你知道演國劇為什麼要掛一塊大窗簾嗎？因為房東不讓小孩子畫牆壁。」
安筑終於說服了我，我把牆壁貼上大大的紙，讓兄弟倆畫個夠。
駕馭文字通盤思考
有一次在美國作客吃飯，安筑很高興的吃每樣菜，女主人看他吃得很高興，每吃一樣就稱讚、感謝，就問：「這樣的孩子是怎麼教出來的？」有一位客人問：「你媽媽都餵你吃什麼，讓你吃別人的東西這麼好吃？」安筑立刻察覺自己的失態，迅速解圍：「嗎咪，為什麼阿姨煮的東西是好吃的(delicious)，你煮的是營養(nutritious)的呢？」由於用詞同樣押韻，讓大家捧腹，他從小就對文字駕馭自如。
留美時期，我透過每天的床邊故事為他們的心靈播種。哥哥對歷史有興趣源自於我帶他們讀聖經，特別是他對於以色列人的經歷很有感觸：「媽咪，為什麼以色列人都不懂，他們一再犯同樣的錯誤呢？」我說：「那是因為他們活在當下，而你讀的是歷史。」不少的對談中，透過思考的架構，他已然從聖經找到深睿的智慧。五歲半那年，他把聖經讀完第一遍，問我：「現在我接下來該做什麼？」我突然很受感動，對他說：「跪下來感謝上帝，因為你真有福氣，不是每個人一生中都可以將聖經讀完一遍。」
幼稚園的課程讓安筑非常充實愉快，他會很充分地吸收，並且花時間消化。有一天老師介紹到埃及，安筑舉手發言，讓大家嚇了一跳。為了警告大家埃及不是一個「友善」的國家，他為全班講了整個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記的故事。當老師問他，為什麼懂那麼多，他說：「所以人要多讀書呀。」
那時的安筑曾經立志要當牧師，所以他想到回台灣後，他可以開幼兒查經班，用英文教幼兒聖經的故事。我們回台灣的時候，曾經有一些朋友把孩子聚在一起，讓他試教。一群還沒有上學的孩子居然在他的介紹下，專注的聽講，原來準備幫忙他管理秩序的大人們也聽得入神。
抗拒補習堅決自主
安筑升國小那年我們回台灣，因年齡不足，經過一番折騰，才進入東門國小就讀。他很不解的發現，很多同學放學之後都還要去上班（才藝班）。了解一般父母送孩子上各種才藝班的原因之後，他鄭重地要求我：「媽咪，如果你想要我學什麼，請你告訴我，我會自己學習，請你不要讓我去上班（才藝班）。」我答應了他。
努力調適心身俱疲
一年級下學期才轉進實驗中學雙語部的他，因為上學期所有英文課程一片空白，花了一個學期才追上班級的進度。期末的時候，他猶豫地拿出一張獎狀，很慚愧地對我表示：「媽咪，我已經很努力了，但是老師只能給我模範生的獎狀，有名次的都給別人了。」然後他問我：「模範生是什麼意思？」
二年級的某一天，他問我：「媽咪，我是天才嗎？」我訝異他何以有此一問，他說：同學從義工媽媽處聽到的。
我不想直接回答，便告訴他：「我告訴你天才是什麼，你自己判斷。天才就是有的人天生在某些領域發展的特別好，學得特別快。」
他聽完拍拍心口：「還好我不是。」
我訝異他如何分辨，他說：「我是全部領域都很好。」
之後，他再也沒有問過這個問題，安心地當一個普通人。
二年級的功課很重，新老師一心加強他們的競爭力，連科學課本都要背單字，名詞解釋，每天抄寫得天昏地暗。
有一天，憨厚的他拿著空白的科學實驗簿去提醒老師：「這本都還沒有寫，我們今年沒有做實驗。」老師告訴他：「不用了，實驗的答案都在課本裡，用背的比較快。」他有好一陣子的茫然。難得下課的時候，他很快地借道「跑」過溜滑梯，再去上廁所，進教室。有一天我到學校當義工，幫忙擦所有的櫃子，遠遠地看到了這個景象。之後，我找機會和老師談，老師證實了課業的壓力連她都不敢懈怠。
安筑一直是老師心目中的好孩子，但是二下的時候他開始顯得很煩、很累、很不快樂。每天早上七點出門，交通車回到家已經五點多。他總是安靜地寫功課，吃完飯繼續努力，中文作業、英文作業總要大約九點半才能完成。由於早上早起，我們希望他能十點以前上床，他開始覺得很痛苦。他試著一再發出求救訊號，我們只覺得他不對勁，但無奈無助，一直到他爆發。
寧可死也不可失去生命舞台
那天晚上我覺得他不太對勁，想進入房間陪他一會兒，發現他臉上掛著淚水，一臉茫然。好不容易使他願意談，他就像洩了堤的洪水般，胸中不滿一發不可遏止：
「為什麼我的生命這麼可憐？為什麼每天都要趕來趕去？為什麼下課不可以玩，只能上廁所和喝水？為什麼要用這麼累的方式學習？為什麼我好不容易把功課寫玩，你們就一定要我上床睡覺？為什麼一定要睡覺那麼久？小孩什麼都被大人安排，大人卻不知道小孩需要什麼。這樣的生命有什麼意義？我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我真的寧願死了比較好。」
孩子的話讓我們極度震撼，萬分心疼。我抱著他，讓他哭個夠，心中閃過千百個養他育他的畫面，最後，我問他：「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時間，我的時間。」他說。
我為他辦了轉學手續，離開全台灣最受矚目的學校之一，進入山湖分校的實驗課程。開學典禮那天，他寫了第一篇美的分享，揮別那段灰黯的日子，找回了他的時間和童年。
「抓氣球，走出框框」
「今天的開學典禮很特別。學校灌了很多氣球，為了怕氣球亂飛，就用線綁住，再把一束束線用木條捆住，讓氣球乖乖的待在天花板的框框下。後來，老師讓我們每個人抓一個氣球，走出框框，到了操場。」當縣長喊：「一二三，放！」我們把氣球放了。看著氣球飛得那麼高、那麼遠、那麼美麗，我心裏好舒服。老師說：每個小孩天生就有上昇的潛力，新的實驗課程要讓每個人走出框框，在智慧的瀚海裏，擁有一片自己的天空。」
深入中文世界與歷史人物相交
三年級一整年，他利用課餘時間讀完全套「吳姊姊說歷史」，中文的根基是透過二十五史建立的。之後，他開始讀百科、讀西洋史，讀所有看得到的套書。我常常喜歡和他對談，並且挑戰他的邏輯思考。
有一天他對我的朋友說：「阿姨，我知道的比嗎咪多，因為他常常問我問題。」
有一天，他向我要一個研究題目，我隨口說：「去找兩個中國歷史上的皇帝，比較他們一樣和不一樣的地方。」五分鐘後，他完成了一個表格，列出了漢武帝和秦始皇五點異同，看完他的表格，我才發現他不是讀完書而已，他竟是融會貫通。我深深感動，在教育改革路上的辛苦歷程，因為這一刻的收穫，我毫無遺憾。
從廣泛探索興趣到充分自我實現
也在這段時間，他開始檢視自己的多元智能發展是否均衡。他首先發現同學的手很靈活，寫了一篇「我的手」，下定決心鍛鍊手，他選擇棒球當嗜好，每天在家裡的客廳對著柱子投上百個球，研讀棒球經。那時期的雅歌孩子，分享上常是畫滿任何空白的地方，安筑透過不斷的畫歷史人物建立繪畫基本技能，為了拒絕補習所產生的自學毅力令人佩服。
山湖分校實驗受挫時，安筑選擇和媽媽一起離開，即使當時師資不足，他願意隨班附讀，獨立學習，成為全校唯一的高年級生。許多課程老師允許他自己進行，做完了學習單，時間就是他的，因此，他有機會讀很多書，思考很多問題，享受多彩的童年。雅歌的日子裡，安筑在多元智能的學習環境裡，對自己探索、了解、修正、發展，很努力的追求未來的方向。
小時候，除了當老師以外，安筑換過很多志向：從喜歡沖馬桶開始(可以玩水)，想開垃圾車(最大的車)、當消防隊員(英勇)、當警察(阻擋犯罪)、牧師(讓別人聽話)、數學家(玩數字)、當老闆(可以數數又可以有錢)…，維持最久的大概是當棒球選手。
不論他想做什麼，我都說：「這是正當的工作，對人有幫助，好呀。」
探不出我最期盼他將來做什麼，有一天他告訴我，將來只要不當教授就好。
我問：「爸爸媽媽都是教授，教授有什麼不好嗎？」
他說：「我不能像你一樣心胸那麼寬大，好不容易才讀完那麼多書，知道的比別人多，一場演講下來，別人就輕鬆地學得和你一樣多了。」
渴望友誼卻不願勉強
安筑從小立志長大一定要結婚、生子。一歲時每天早晨到媽咪床邊唱(小青蛙討老婆)：「媽媽、媽媽，請你嫁給我。」五歲時，想要買麵包機，我要求他會讀說明書才可以。他花了一個星期讀懂說明書，做出麵包，體會作學問要花時間。他請我買養孩子的說明書給他，因為他估計作麵包一週學會，養孩子大工程起碼要十幾年，現在就得開始。
他對感情很認真，雖然柏拉圖似的情懷連心儀的女生都不明白。有一次好不容易表白了，卻遭對方拒絕。失望與被拒絕並沒有使他憤怒，他尊重對方的選擇，試著讓自己忘掉這段情。他只遺憾「對方不懂愛情。」媽媽則相信，有一天上帝會賜給他一位懂他的好女孩。
內省也是安筑的強勢領域之一。他常說弟弟「外交強」，他是「內政好。」在建功國中，他遇到很多好老師，交到不少好朋友，也在一個祥和尊重的校園裡，重新調整他的生命步調。生為全班的老么，又堅持不補習，也感受到考試的壓力，但他遵守約定，自己規劃時間，有效學習。我看到他複習功課連音樂課本都不放過，老實的讓人訝異。假日他會與同學一起切磋研究，週末則固定參加教會的崇拜與學生牧區的服事。
爹地的簡樸生活理念，媽咪的教育哲學，在質樸的生活中，不給安筑兄弟花花世界，只堅持護衛一個彩虹童年。我們看重品格，不急於看到成就。因為我們相信：當我們讚美孩子的成就，孩子就會不擇手段去達到成就；當我們讚美孩子的品格，孩子就會努力完成品格，並獲致成就。
無心插柳進入數理資優班
也許在班上受到老師的肯定，他喜歡國文、歷史。數學方面自認較弱的他，對於物理博士的爹地感到很「不肖」。基本學力測驗後雖然對於錄取新竹中學有相當把握，但對於父母沒有資格讓他申請實驗中學有些遺憾。當他聽說有機會報考數理資優班，遺憾地說：「為什麼沒有人文資優班，我就可以發揮所長。」
實驗高中數理資優班放榜那天，安筑問爸爸為什麼大學會選擇物理系，是不是興趣？已經知道他在想什麼的我問他：「你會選擇新竹高中或是數理資優班？」
爹地搶著回答：「當然要進資優班。」
兒子因為實驗中學有朋友，很受吸引，但仍徵詢我的看法。我不表贊成，我對台灣的資優教育沒有信心。
第二天早晨，他告訴我，對於我所顧慮的問題，他已經完成了徵詢，訪問了有關的人。逐項分析後，他結論：這個資優班的孩子是快樂的，而且他會調適自己，媽咪不必擔心。
看到他清楚地說明他的選擇，聽到他語氣平和而堅定，我彷彿看到雅歌上空的老鷹，自信自在地展翅上騰。這不就是我想教出的孩子－不惑、不憂、不懼。每個孩子天生就有上昇的潛力，他已經走出框框，在智慧的瀚海裏，擁有一片自己的天空，我真的不必那麼擔心。
親愛的兒子，雖然有些遺憾，我防了十四年，你還是進了資優班。但是，媽媽也謝謝你帶我走出這個框框，一起仰望屬於你的天空。祝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