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人間 孫德珍 2006寫於美國
昨天晚上，我參加傑森學校的Cabaret Night。這是聖母高中在期末考之前的一個餘興活動，類似Talent show，與才藝表演不同的地方是大家不是在爭，而是在分享。特別是面對未來的一週天昏地暗的期末考，先讓大家樂一樂，學生找出自己可以提供什麼餘興，與大家分享。
歌歌禮老師之前就已經通知學生報名，兩天前有一個預演，是為了讓舞台管理的團隊知道他們如何搭配，並且讓演出者練習一下如何使用這個舞台。
我們到場的時候，我才知道不是我想像的學生聚會那麼簡單。義工家長有人在場外賣票，有人在餐廳準備茶點。一張票要八美元，我正在翻皮包想要找出八元現鈔，賣票的那位女士說：你為聖母高中貢獻音樂教育，我要幫你蓋章，讓你成為貴賓，免買票。我錯愕地入場，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看看節目單，有24個節目，懷疑這麼多家長是不是孩子都有上台？中場休息有20分鐘，司儀告訴大家別漏過隔壁餐廳準備的茶點。我以為七點開始，頂多九點結束，結果節目結束已經十點半了，也沒看到誰先走。
演出的節目較多的是音樂表演，從很簡單的兩人齊唱(壯膽呼？)、吉他伴奏獨唱民歌、到嚴肅的古典音樂曲目、還有詩歌背誦、民族舞蹈、黑光雜耍，甚至搞笑的歌劇演出，節目果真是學生自由報名，未經挑選。
擔任串場的兩位主持人，身高極為對比，在台上以兄弟相稱，不時搞笑，嘲謔自己，並且適時表達節目內容。台下的觀眾真是令人感動，從不同的反應，我可以看到他們是真摯的喝彩，也可以感覺他們由衷的鼓勵，不論是同學或老師家長，都是最讓人感動的觀眾。
有個男孩穿著體育服上台獨唱。麥克風播放出歌手的原聲帶，他以低於原唱者八度的歌聲，勉強跟上拍子在唱。觀眾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這樣？中段間奏的時候，他放下麥克風，開始在台上跳起波浪舞，像毛毛蟲一般前進。大家這才明白，原來這才是他的重點，報以熱烈掌聲。
我不免想到，如果是在台灣，一定會有人阻止他這樣做。何不靜靜地等到那段音樂再跳舞，不會讓自己在唱歌的部份獻醜。另一方面，我也發現一件事：是怎樣的文化，養出這樣一批觀眾，讓演出的人可以不擔心自己出醜？有趣的是，另外一個男孩子唱歌唱到一半忘詞了，不知怎麼辦的時候，大家開始為他加油。有一位同學大喊：跳波浪舞，跳波浪舞。結果他想起來了，繼續唱完，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輕鬆愉快，真是同樂。
兩個女孩選擇跳民族舞蹈，介紹自己的文化遺產。第一位跳的是愛爾蘭舞，從頭到尾都是保持身體直立，雙手垂在兩側，僅憑著兩隻腳的各種跳躍，卻讓大家看的目不暇給；另一位印度女同學的印度舞曲，也有著美麗的服裝，大量的使用雙手的動作，相映成趣。一位看不見的同學，在黑光之下以螢光棒表演雜耍，有如電腦動畫的特效。主持人警告：看這個節目會腦震盪，不過值得，我印象很深刻。
傑森今晚演出的曲目是一首當代美國作家Summer的作品Julie-O，樂曲風格相當顛覆傳統，有一段把大提琴當古典吉他一樣快速撥弦，另外有一段兩手同時拍打大提琴，模仿爵士鼓。在大家驚奇之下，他開始用弓拉雙音的旋律好像兩人對歌。結束的時候，全場鴉雀無聲，然後猛醒過來，給予如雷的掌聲。同學以尖叫歡呼，表示他們的熱情，害羞的傑森，報以微微一笑。主持人陶侃他，要求學校的樂隊要有大提琴，因為這樣就不怕沒有吉他手，或是鼓手。
JJ是個傳奇人物，長相氣質都很迷人，他在9年級的那年，因為玩鋼琴，被發現有音樂天份，被介紹到Ithaca學院的鋼琴教授處開始正式學琴，三年多下來，已有傲人的成果。身為鋼琴家，總是免不了要幫忙伴奏。主持人說：看到搬鋼琴，就知道JJ要上台。在為別人伴奏的時候，JJ總是優雅地擔任一個陪襯。在他獨奏的時候，開始搞笑。他假裝自己是拳王出場，穿著披風，由人擁簇著上台，坐上琴凳後，有人幫忙把披風拿走。今晚他演奏的是德布西的快樂島，他彈琴很有感覺，音色處理甚佳，很難相信只學了三年鋼琴。那份自信的神采，讓人由衷地讚嘆。一曲彈畢，他又開始搞笑，兩位主持人拿來披風為他披上，跪拜在地送他走，全場笑翻。
結束的謝幕，沒有忘掉最辛苦的舞台人員，其實每次他們一上場搬動器具，台下就歡呼他們的名字，我看到另一種掌聲，讓我印象深刻。聖母高中的音樂風氣不是很盛，今年兩個12年級的學生，意外地同時在音樂比賽奪魁，為這一屆寫下一頁美麗的奇蹟。這個奇蹟是一群可敬的人，因著信仰，因著夢想，或受到感化，用教育的愛接棒締造的。
今年剛轉學來的傑森，因為學校沒有絃樂團，為了讓他不要孤單，輔導賈琪老師規劃獨立研究課，管樂老師歌歌禮搜尋有興趣的弦樂學生，組了聖母高中有史以來第一個弦樂四重奏。為了讓幾個孩子們感覺「殊榮」，歌歌禮老師請了一個「音樂專家」，而且是傑森的母親來幫忙指導。孩子們居然很認真看待，特地提早到校額外練習，不僅是對我非常尊重，也感覺到他們對能夠與傑森學長一起合奏感到與有榮焉。歌歌禮說：這件事可以改變聖母高中的歷史，今天播下的種子，總有一天會發芽。這是他一貫的理念。
法文課老師也是一位退休的管風琴家，知道四重奏的成立，立刻就跟著邀約他們參與法文彌撒慶祝聖誕節，這是法文課的學生年度盛事，他們用法文舉行一場彌撒。她讓這幾個孩子在他的各班法文課演出，建立他們的知名度。
校長華特修女，在學校的跨年彌撒裡，鄭重其事的請傑森演奏巴哈無伴奏組曲，作為特別音樂奉獻，傑森一炮而紅，與JJ成為聖母高中的驕傲。
ＪＪ與傑森他日若有成就，應該不會忘記，聖母高中的老師們如何慷慨的用自己的時間去尋找每一顆種子，規劃活動給他們明朗化經驗。也會回想聖母高中的家長們如何慈愛地用自己的願力去營造一個溫馨的環境，身體力行的接納與鼓勵，讓他們相信自己的不平凡。晚會中，一首詩讓我印象深刻：你是不凡的。(You are somebody)
中場休息，不少我不認識的人向我道賀，包括一對坐在我後面的夫婦，鄭重地問我是不是傑森的媽媽？然後告訴我他的演出是多麼奇妙地奇妙，他是多麼有天份。太太問我：將來考慮念哪個大學？我回答：我的孩子把目標設在有獎學金的學校，所以選擇不多。先生點頭，同意學費不是人人付得起的。
見到傑森時，他已經被許多人賀喜過，其中許多是他不認識的家長或同學。修女老邁的步伐，牽著我的手，一直說：太棒了，他是今晚的精華。 JJ媽媽告訴我： JJ期待將來和傑森大學可以繼續同學，這樣離家也不會太孤單。經常見面的克莉斯汀(四重奏的中提琴)告訴我：太奇妙了，她感動的想哭。瑪麗是傑森比較有談話的同學，她很以引以為傲。我之前看到傑森以他同學考上MIT為榮，現在才知道這樣的同學也可以對傑森的音樂天份為傲。聽她驕傲地說：傑森的置物櫃在我的旁邊呢，她的純真讓我動容。
暑假之前，搬家的許多考量讓我傷神。特別是傑森進入12年級，轉學是很大的忌諱。現在看到憑信心走，上帝的預備是何等豐盛。之前，傑森捨不得聖安東尼高中，山景高中讓他相當滿意。進入聖母高中，三個月結交的朋友，多於過去三年。而且在師長的關愛下，順利地一步步完成最後一年的艱難挑戰。初抵美國學英文很艱苦，努力的他慢慢爬上來，申請大學的時候，聖母高中不把以前的成績計算在內，他被列入全校high honor，連他本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最難得的，是他最渴望的友誼。他在這裡遇到一批高度接納他的人。在青少年交響樂團，被任命首席，看不到一點較勁或是忌妒，團友自然顯出的擁戴讓我意外。在學校，同學的愛護，學弟妹的推崇，讓他受寵若驚。他原先以為，是不因為蜀中無大將，他才會被錯愛。當我們看到同學的大學申請，竟然不遜於過去所讀的菁英學校，我們開始認識自己的誤解，知道這不是在夢中。
在一個這麼陌生的北國小鎮，冰點以下的氣溫，整個晚上我的心卻是說不出的溫馨與感動。傑森在最後一年，得到這麼多接納與肯定，對於他是一個很重要的資產。是上帝的奇異恩典，讓這些不可思議的夢境成真，在這樣一個晚上，我也看到一個我祈禱已久的人間。看這樣的演出，是要付代價的，付八塊錢，看這一場生命教育的演出。
P.S.我把這篇文章與雅歌親師分享，希望我們也能一起攜手，給孩子這樣美麗的一個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