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五色鳥再來 2008/02/15 02:21
生性淡泊名利,不喜爭競,只因年輕時結識了一群有志之士,參與台灣的教育改革,締造了「雅歌傳奇」,被視為「另類教育」的代表之一。回顧走過的半個世紀,雖然談不上什麼成就,卻也看到生命開出的每一朵花都不是偶然,滿溢著神的恩典。我感謝為我的生命灑種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我的一生其實也很另類。
我的童年坎坷,唯一的夢想是將來進大學(現在回想起來有點可笑)。我愛音樂,也數次被老師發現音樂的天份,得到一些額外的栽培,但是沒有想過有一天成為一個指揮家,更沒有料到最後走上教育改革的路。
1978年是我生命的轉捩點,一位美國指揮家發現我的恩賜,鼓勵我出國深造。上帝奇妙的作為,讓所有不可能都化為可能,我憑信心踏上異邦,實現第一個夢—進入大學。
初到美國,我對音樂系老師們的熱忱印象深刻。鋼琴老師除了教會生活,我們五個學生大概就是她的生活中心;指揮老師刻意地協商其他老師一起為我設計課程。在那個還沒有「協同教學」概念的時代,一群老師居然可以「和諧同工」地教導一個年輕人,我深深體認到一種特質—對音樂的崇敬與對學生的愛,我以此自許。
大三那年,我獲得全額獎學金進入西佛羅里達大學,在那裡遇到兩位大師級的外系教授,喚醒我的學習。一位引我透過數學的語言發現音樂中的秩序;另一位帶我進入歷史的時空交錯細品困境中的人倫。他們以熱忱傳承畢生的發現,教導我避開膚淺的「人云亦云」,深入地「洞見智慧」。面對大師的崇敬使我謙卑、專注,許多嚴厲的操練與深情的分享,教會我「學習如何學習」,為我後來研究所的治學舖下良好根基。
研究所兩年,隨摩西老師習指揮,驚嘆於他完美的指揮技巧,忍受他無情的操練。常常,學長的挫折與淚水令我心疼,更感動於之前的恩師為我打下良好的基礎。為此,我要求自己超越老師所訂的標準,不斷尋找有效的練習方法。在多方涉獵、印證與統整後,我參悟了許多訣竅,發展出一套學習指揮的理論。
多年後,當我教導家長與老師們如何「陪孩子學習」,我想到培養指揮的理論也適用於培育「未來的領袖」。我以它為架構,融入「多元智能的教與學」,以「品格教育」為核心,「藝術教育」為手段,人文教育為目標,孕育雅歌的課程。
有一年,我應邀到香港演講。一群學者問我:「知不知道多元智能理論有什麼缺點?」我無法回答,才發現自己個性中找機會不找藉口的特質。這群學者隨後赴台研究雅歌,在完成觀察準備返港之前,他們已經在雅歌找到答案。原來,迦納博士曾經承認:多元智能可以使孩子學得更好,但不能保證他們有好品格,而沒有好品格的「高手」有時會對社會造成更大的威脅。香港人一直遲遲不敢實現這個理論,直到他們在雅歌找到答案。他們說:「雅歌不但實現了多元智能的理想,也解決了迦納的問題。」我問:「何以見得?」他們說:「我們不但在雅歌的課程看到品格教育,而且你的品格教育是整個課程的核心。」
那年夏天,雅歌的畢業典禮也很另類--五位畢業生在典禮上逐一播放他們的畢業光碟,並且演奏一個完整的樂章。孩子們不是音樂班的學生,然氣度毫不遜色;他們不是語文班的學生,但每個人完成一本小小傳記,有系統地呈現他們的生命成長與轉變。所有觀眾深深地受到感動,許多人問:這樣的孩子是怎麼教出來的?
然而,不管雅歌得到多好的名聲,沒有校地,沒有補助,每個學期都因為經費不足,面臨是否關閉的抉擇。
2002年,新竹縣政府委託雅歌接手大坪國小的公辦民營,這是台灣教改史上重要的一頁,同時還有宜蘭的兩所國小--不幸的是唯有雅歌沒有得到經費及人事自主權,並且必須同意放棄雅歌的校名。人事的合併變成一場惡夢,雅歌教師一直被視為外來者,長期感受寄人籬下的不安,終至覺悟忍痛離去。另一方面,我沒有權堅持完整的實驗條件,營造不出原有的學習環境,而不能落實實驗精神的課程設計,產生更多的混亂,讓在地的老師更是據理質疑。
原有雅歌的孩子漸漸地畢業了,參與創校全力支持的家長跟著離開了,新的家長一方面慶幸能享有公立學校的資源,不必付費,卻對於實驗計畫的變調無能為力,只希望我妥協。雅歌不見了,孩子們含淚問我:我們不是要幫助大坪嗎?為什麼雅歌要放棄自己的名字?我給了他們一個理由,擦乾他們的眼淚,卻把這些淚埋在我心中。十多年來的雨雪風霜至此心 力交瘁,引發心臟痼疾。
為了療養,也許也是為了驗證雅歌理念,我帶著兩個孩子再回美國,送他們進入高中,利用寒暑假回國培訓師資。孩子在美國的適應與發展讓我驚異,我發現雅歌的理念在這裡被驗收,雅歌孩子的品格與成就都受到肯定。當地不少華人常常驚奇:「這樣的孩子是怎麼教出來的?」多年後,當我教孩子「品格教育」,談到優質管理的兩個關鍵:「正直integrity就是完整wholeness與合一one」,「感恩Gratitude就是感謝Thank與恩慈Grace」。孩子們與我都同意,當年在雅歌所播種的,現在正在開花結果。如果我們能夠像美國的社會一樣尊重專業,理念能夠完全持守,現在受惠的孩子會更多。
雅歌給孩子兩個舞台:「智能舞台」讓他們學得會,「生命舞台」讓他們願意學。ARCO在音樂上意思是「用弓」,拉琴用弓,琴聲變得悠揚;生命有弓,才能實現夢想。許多人納悶:當年那場另類畢業典禮的孩子們,離校後如何適應體制的學校?能有怎樣的競爭力?是否真能實現夢想?
今年秋天,留在台灣的,都按自己的目標志願進了台大、 師大、交大、成大;連到美國讀高中的都還得到大學提供四年全額獎學金。我一向不是一個看重分數的人,然而這樣的一張成績單,是一個讓我非常欣慰的奇蹟,我感謝神。
只是,我還是不能忘記還沒有成功的台灣教改。看到還有那麼多家長焦慮的眼神,孩子疲憊的身影,還有對未來不知何去何從的迷惘,我心疼。教改多年,勞師動眾,耗費甚鉅,雅歌等另類學校竟不能得到扶植,令人扼腕。
五色鳥是雅歌的校鳥,總在春天花開時高唱。「當五色鳥再來」這首詩完成於前年秋天,紀錄著我參與教改的心路歷程,埋著我在公辦民營時期的憂傷,也托著我的一個還未實現的夢想。歌中之歌,雅歌何時再響?我期待五色鳥再來,喚醒我所摯愛的音符,讓雅歌吐蕊枝頭,讓每一朵音符乘著生命的弓遠揚,去實現夢想。
當五色鳥再來
寂靜的橘林
五色鳥絕響
春天瑟瑟縮縮躲在枝頭
不敢入場
藍色的天空
鳳凰木泣血
蟬兒抗拒熱浪捂住耳朵
知了他說
連綿的遠山
木棉花斷腸
秋風鞠躬邀舞締結奇緣
葉子不想
當秋葉拒絕變色
當夏蟲不解冰雪
當青春失落笑顏
沒有冬天的故鄉
等不到一片花海
錯失了許多獎牌
當五色鳥再來的時候
請喚醒我的青苔
給春天一個舞台
讓夏蟲雙手張開
擁油桐飛雪入懷
使山泉映照虹彩
許一個繽紛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