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才知道 孫德珍2012
兩年前，我教低年級的英文和數學，那一班學習很用心，有幾位表現很出色，我注意到有一位小一新生靜靜，她長得很古典、清秀，學習很專注，但是很安靜，常常問不出他在想什麼？
有幾次，靜靜因為感覺自己的程度沒有別人好，很難過，但是她壓抑著，不想說出來。我有一個習慣，常常教完一段，會問孩子：「真的懂了嗎？」有一次，她用疑惑的眼睛看著我，似乎不想說出來，但我知道了，隨即把那部分再演示一番，她比較了解了，但是一會兒她似乎就忘了。這樣的情況出現幾次，我開始觀察她的學習風格，發現她是一個很難用背誦方式學習的孩子。
我評估靜靜對抽象的概念需要更有感覺的方式才能理解，她對英文很畏懼。於是我讓孩子英文課用話劇的方式，每次只講很簡單的一句台詞，不同人講很多次以後，看到她比較不那麼害怕英文，為了避免讓她覺得我太關心她，加深自卑感，我給他一個安全的空間，總是隔著幾個孩子觀察她。
數學課上，透過許多的操作，課堂上她開始拾回信心，但是往往回家後就不會了，家長告訴我：回家後考她，發現她不是真的會。我才知道，我辛辛苦苦讓她「以為自己很不錯」，卻因為大人檢視後讓她感覺自己是不會的，一次次被擊敗了。後來我請家長不要教，有問題回來找我就好。
幾個月後，學校有個活動，孩子們英文課演出「三隻小熊」，我把每個孩子打扮得很漂亮，用金黃色紙剪出假髮，讓他們當闖入小熊家的金髮女孩「金毛捲」，孩子們表現得棒極了，連兩個平日坐不住的小男生都演得很好。那一天，那班的孩子不怕英文了，他們常常吵著還要表演。
靜靜升上二年級，有機會跟我去奧地利，她很認真的練琴。在奧地利的時候，因為她太小，路上我常常牽著她，她還是不說話，但是我們默默地培養出師生的感情，她很願意與我親近。奧地利之旅她年紀還小，在音樂上沒有從小耳濡目染，但我相信她此行留下的印記，對將來有著深重的意義。
二下的時候，學校課程有改變，我當了他的導師，很注意他們寫作的能力。靜靜告訴我，他不知道要怎麼寫分享？我開始給他們一些科學新知，一方面讓他們對英文耳濡目染，一方面要他們停下來抓重點，寫出關鍵詞，再以關鍵詞寫出文章，孩子們很快就發現這個方法對他們很有用，靜靜更是如獲至寶。
有一天，她居然自己來找我，申請要當我的研究生，跟我做研究。靜靜是一個很尊重老師的學生，只要我規定的，她都會去做，而不多言的她，因著研究課跟我比較有對話。在父母配合下，她很快地按著規劃完成，在我的研究生中，靜靜是那年最突出的一位。
那個學期，沒有交通車，幾個孩子每天搭我的車上下學，我們在車上進行很多練習，特別是數學。我給靜靜充裕的時間，一遍又一遍，把乘法背到20乘20，這是雅歌升上高年級的門檻，她每天一點一滴，在二下完成任務。她在車上展現的數學成就曾經震撼了一位他校高兩級的學生，直呼「雅歌數學太恐怖」。而每天接送他，讓我在車上可以與他有一些對話，我很享受這樣的陪伴。
升上三年級，靜靜已經能夠自主的學習，品格也是學校的榜樣，開學不久就把整本數學習作做完，震驚全校。家人注意到他的改變，認同學校教育的方式，更能親師配合，一起幫助孩子成長。同學們似乎敏感地注意到我很欣賞他，但是靜靜確實是好榜樣，他們打從心底佩服，包括高年級和國中生。
當學生自治會選舉，他被推為市長候選人，我看到他考慮了一會，決定接受提名，果然當選。一個小三的孩子突然成為一個國中小學生自治會的領袖，他有點惶恐。老師請他整頓市府團隊，他一一請出各部門主管報告業務，當其他人都在「眾人」指導之下報告了業務，靜靜站上台無法做總結，以求助的眼光看著我。我問他：「需要幫助嗎？」他說：「是！」其他的團隊也都一樣，希望有更具體的榜樣可以看，於是我們利用行動學堂去拜訪鎮長，順便觀察了議會。
那一天，鎮長很配合地接見這群「模擬人生」的未來領袖，耐心地說明鎮長的職務，並且臨時讓我們可以參觀議會的運作。看到靜靜拿出小記者的筆記，很認真的做筆記，鎮長很感動，我也看到兩年來的灌溉已經開花，小記者已經在雅歌的課程生根，這個孩子已經脫胎換骨，不再是那位大人找不到方法而學習受挫的孩子。
這學期，學校又動盪，有一天靜靜發現他的小提琴老師突然辭職了，他問同學：「我該怎麼辦？」我正在忙著安排代課老師，他來找我，很堅定要我收他為徒。我看到他一反平日的拘謹，大膽地提出訴求，問他：「我現在課好多，排不下了，你有多想？」他似乎已經準備好這個答案，立刻脫口而出：「超級無敵想！」我突然發現，這份感情也是壓抑過的，這個孩子是不與人爭的，現在能夠勇敢說出來，對他是很不容易。
我成了他的小提琴老師，我告訴他我會要求很嚴，會回到很基本的地方，他必須很認真練琴，他全都答應。那天我為靜靜換了一個學習方式，讓他可以用聽的方式分解所有的技巧，讓他可以一次一個目標去練，讓他可以聽清楚每一個音，手指按好每一個位置，他很認真的聽進去。
第二次上課，我開始嚴格要求，讓他全身動起來，把音色放出來，這些我也用在別的孩子身上，但是對他最是受用，只見他似乎突然開竅了，一招一招化為自己的功力，讓我吃驚。原來鑽石是要用琢的，不是灌的。那天，我在庭院為他上課，幾位客人在一旁聽，雨聲很大，但是他的琴聲貫穿雨聲，感動了客人。有人告訴我，他的眼淚都流下了，太厲害了，這麼小的孩子。最近，他的進步有目共睹，比他資深的學長姐也自動推他為雅歌最優的小提琴手，靜靜獲得協奏曲的獨奏資格。
人生有悲歡離合，陪孩子學習的過程中，我常常得到孩子的肯定，也在一段時間後看到奇妙的轉變，這都讓我珍惜與孩子共處的每一分鐘，因為我不知道哪一刻他會改變？我也不知道何時就會分離？走過才知道，將來有一天家長會明白，我是以怎樣的方式在愛他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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